Ranee

【From《Bed Ending》】我所想要的生活(假装9.3贺文)

*长图流量预警

*明天就是又一年9.3啦 其实现在的我已经算不清是第几年了…七年的样子(??

*刚好鲨仔说可以发出来惹 正好最近太忙没有空写贺文 落泪 

*因为明天要出去没空发 正好今天周末在家就发惹

*很开心大家支持BE!!!!!无论场贩还是通贩,都十分感谢大家的支持!喜欢楚路也好多年啦 认识大家十分开心!

*和鲨仔水娘一起出本 我时常觉得我不该在车里 应该在车底 他们俩的简直无敌好看 看完可以原地爆炸起飞的那种 所以还是希望大噶不要嫌弃这篇拉

*忘记你所看的龙五(。)

*也许将来总有一天我也会从楚路毕业 所以也希望给他们写出一个最好的结局啦。

@三切 周年快落!

 

食用注意:全文3.5w+ 原著向 有私设 

因为敏感词原因 有长图 流量预警


我所想要的生活

 

01

 

路明非是被婶婶做饭的声音吵醒的。

 

他醒来时觉得头脑混沌,又隐隐发痛;身体也非常疲惫,肌肉的酸疼感在他翻动身体时一瞬间涌出,他吸了口气,僵着身子不动缓了两秒才觉得勉强可以适应。屋的门没有关紧,炒菜的声音就是从这门缝溜进。锅铲碰击铁锅的声音、抽油烟机大声吸气的嗡嗡响还有婶婶高声的呼叫都一一强硬地钻进路明非的耳朵里。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辨清婶婶在说什么。

“路明非你怎么还不起来?又要迟到了!路鸣泽都走了!”

 

听见这话,他才想起来去瞧一眼同居者的床铺。他160×160的表弟的床铺果然空了,被子倒是没叠,卷成一团堆在床的一侧。路明非看了一眼表,7:20,星期一。他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脑子里的混沌仿佛一下被吹散,今天有值周生检查的,迟到的话大概会被班主任骂死。

他忙送不迭地从床上翻下去,又顺手将被子简单地叠了一下,让它起码看起来不太乱。婶婶锅铲划过盘子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催促他似的。路明非心里想着糟了,看来不光要挨班主任骂一会儿出去肯定还要被婶婶唠叨一通。他迅速冲进厕所洗漱更衣,紧接着出来将小桌上的东西悉数扫进书包里——也不管带多或带少——他拎着书包从屋门出来时,分针已经滑过了三十五。

“婶婶,我不吃了。我来不及,先走了!”路明非说着就要去门口提鞋。

“你说什么?”婶婶的声音一下子拔高,“我辛辛苦苦一早上做的,你一口不吃就走了?干脆你以后也都别吃了!”

叔叔听见这边的声音,也从客厅跟着走来:“哎,明非,怎么饭都不吃就走啊。你以前再怎么说也都要吃一点的,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事吗?”

路明非愣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自己的身影——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双脚不住地交叠着,明明已经快要迟到了却还是要坐在桌前老老实实地吃完,因为这样可以躲避掉婶婶不停的唠叨。

“对不起,”路明非搔了搔头坐下来,“我没什么特殊的事。”

“那就快吃。”说着,婶婶重重地将盘子放在餐桌上。又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向厨房。

 

他仍旧吃得吞虎咽,但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对劲。他太急着赶去学校,却不像是担心班主任的责骂,而更像是急着去见什么人。

 

等到他穿了鞋子,往楼下跑时,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四十五了。五十的时候就会响起早读的铃声,过了那个点再去就要被值周生记下名字了。中午的时候名字就能到班主任的手里,那时候肯定免不了被叫出去挨上一顿骂。要不想个办法贿赂一下值周生?路明非心里琢磨,还是算了吧,值周生各个鼻孔朝天,才不会有人理睬他。

 

看到学校大门时,已经过了八点。天气已入了深冬,路明非连着跑了一路,鼻头和脸颊早就被风吹得通红。平时他宅惯了,按理来说此时也该气喘吁吁,可他呼吸还算平稳,毕竟这些也太小儿科了,尤其是跟他平时的……

平时的……什么?

 

路明非晃了下头,决定不再思索。他总觉得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如此笃定又不知缘由。他脚步不停,朝前走着,偌大又气派的校门只开了一个小缝,带着值周生袖标的两个人正站在门口。

 

“迟到了吧?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级的?”先开口的是个高中部的女生,眉毛一皱圆眼一瞪,直愣愣地把手里的小本子和黑色碳素笔塞到路明非鼻子下方,“写下来。”路明非退了两步,伸手就接了过来。“我叫路明非。”他笑嘻嘻地说。女生也不容易,这么冷的天气又站了这么久,手指关节都冻红了。

他要落笔时却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不是那种稍加遮掩的偷窥——他在被人大大方方地盯着看,目光如此直率又专注,又灼热得像是要把他烧一个洞出来。路明非抬起头,头稍稍一转,目光的主人就站在他的身侧,手臂上也系了值周生的标。他短暂地沉默后,忽然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夸张,从嘴角弯起弧度到捂着肚子停不下来。

女生被他笑愣了,站在那里有点发蒙,之前站在她面前的还是因为迟到而看起来慌里慌张的人,肩膀低垂着,头也没怎么抬起来过。现在笑得莫名其妙却忽然生出点不同的气场来。

 

“能不能饶我一次啊?学长。”

女生咳了一声,原来搞了半天居然是想拉关系逃避被记名,可实在是找错了人,因为从未见过会长会帮谁开脱。果然,被叫学长的人愣了一下,竟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结果说出口的话却是出人意料的。

“可以。初犯就算了,”他想了想又补充,“回班级去吧,天气很冷。”

前半句是同意,后半句是关心。女生目瞪口呆。

 

路明非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面前这个带着袖标穿着校服的人看着实在可爱,样式老土的衣服竟也能穿出挺拔的感觉。

“那就谢谢了!”路明非边说着边朝着教学楼的方向奔跑,“天气这么冷,你也早点回去,师兄!”

后者难得地朝着路明非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他还在讶异刚碰面时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仿佛对面人伸手的动作、抬头的瞬间他都见过无数遍,是从无数记忆中累积下的经验——他对这人的是这般丰富——也能轻易地从他的神情动作中猜到他在想什么、又要说什么,是如此的轻车熟路。

 

冬天凛冽的风打在脸上砭骨得痛,命运的寒风让湖畔的蝴蝶掀起了飓风,巨大的风尘中那人穿越时间浩瀚海洋回到最初,他所有说的话所有做的事都能在未来留下印记,在已经穷途末路的死胡同强硬又蛮横地推开了墙壁,给死局一个活路。

 

“废柴师兄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路明非心想。这种迟来已久的惊喜感让他的笑意迟迟没能褪去。

 

02

 

第一节是数学课。讲台上老师正在讲着刚结束的月考卷子,粉笔在黑板上敲得啪啪作响,手里的卷子大半都沾染上了白灰。大约是正讲到失分率较高的一道题,老师声音一下子拔高,唾沫横飞,看起来痛心疾首。路明非坐在靠墙的最后一排,右手边就是后门的透明玻璃,他拄着下巴,心思却还在那清晨的寒风瑟瑟中。

 

他有多久没见过楚子航了?路明非甚至算不清,也想不起来具体是哪一天楚子航从他的生活中消失的——因为这段时间他的日子过得混沌而慌张。在一路躲藏中不断收集线索,终于找寻到了曾经登上YAMAL号的幸存者们。讲到这里路明非不得不承认他的废柴师兄那些八卦的能力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着非凡的作用。

他们离楚子航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但问题在于如果没有主人的允许或烙印,他们根本进不到楚子航消失的尼伯龙根里——路明非曾经质疑过说自己在梦里见过奥丁算不算,结果被芬格尔一下子驳回。学校里那些被董事会放出的隐藏已久的怪物们越逼越近,每分每秒都十分关键,想要洗清自己并且活下去,进到尼伯龙根里是最好的办法。

也就是这时,芬格尔提出了一个看似荒诞但十分有用的法子。他想借助学校刚研发出的机器让路明非的意识穿越回过去,想办法同楚子航一起乘上那辆迈巴赫,共同面对奥丁并一起活下来。

 

“至于为什么是你——”芬格尔大喇喇地把手伸进宽大的衣服里挠了挠肚皮,接着又转而指向路明非的鼻尖,“因为你是最容易接近楚子航的人。”

路明非叹气:“废柴师兄你知不知道楚子航多难搞定?整个高中时代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我想上他的车估计只能趴在车顶强行跟着跑了。”

“你把自己塞进后备箱里我都不管,”诺诺说,“你也不想前功尽弃吧,这可能是最好的一个能让你见到楚子航的办法了。”

路明非沉默不语,诺诺说的话总会直戳他心窝,一点情面都不给留。

 

芬格尔说这是一个被装备部的疯子们研究出的但还没有真正试验过的机器,可以让他的思维或者说是意识回到过去,理论上只需要一件从过去时间点就在路明非身上的东西就行,比如说头发或者牙齿,他解释说是因为同一条时间线上的意识都是互通的,只要那个时候那样东西在他身上,就说明此刻的意识可以传递到过去的那个时间点去的。保险起见的话,也可以整个人都躺进去。有芬格尔和师姐在,也不用担心失去意识的自己会有什么危险。

 

“如果师弟你还担心无法接近他,可以把你送回到再往前一点,给你点时间和他培养培养感情。我记得布尼跟我说过过去和现在的时间并不一定要同步的……哎!师弟,我们这么热烈讨论的时候你能不能别在那里发呆啊?”芬格尔后一句话声音陡然拔高,路明非茫然地抬起了头。

“你想什么呢?”诺诺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的确有失败的可能啦,但装备部那帮疯子还是很靠谱的。”路明非心想,光是他手里拿到过的那些手枪或者做成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指南针小饰品什么的都具有无比的危害力,对于这个机器他可不敢有什么天真的希望。

小饰品……?

想到这里,他猛地抓住自己的衣袖。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出门要见师兄时所带的袖扣正是对方送他的那个,经过了装备部的技术加工和狮心会给找的某个奢侈品牌的设计师打磨而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枚袖扣都成为二人出任务时的交流和定位工具。而且因为它是第一个加入了人体追踪定位仪的试验品,路明非一直被装备部的兄弟们提着耳朵要求他一定要好好保存,再加上楚子航送的礼物这一个buff加成,即使在后来这个东西的作用荒废掉后,他也一直将这枚袖扣精心供养着,生怕出什么问题,要不是因为当时打算见师兄给他个面子,他也不会带出来。

 

而他之所以此刻想到这枚袖扣,不为别的,只因为废柴师兄的一句话——这枚袖扣是由楚子航的一块骨头而制成,是某一次任务受伤后所留下的、真正意义上的从那个时间点就在他身上的东西!

 

 

“……”诺诺一时间无言以对,想了会儿她才幽幽说道,“你们俩也够别有用心的。”

路明非权当夸奖。

“不过这也不一定还是他的骨头对吧?”芬格尔插了一句。

路明非点头:“按理来说这世上有关他的东西都消失了,这可能也不是了。但我们追查到现在也发现了不少痕迹和漏洞啊,”他着急起来,“这也有希望是他的对吧?”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呗,赌一赌就知道了,”芬格尔说道,然后走过来小心谨慎地伸出了手,问道,“我能摸一下这块牛逼的骨头吗。”

 

之后的事情不必细讲,他们又偷偷摸摸地回到了学校,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直到三个人悄无声息地翻进仓库里都没人察觉也无人来捉——但路明非总觉得是暗中有人在帮助他们。

“我最后再嘱咐一次,”芬格尔难得满脸严肃,“你也听说过祖母效应,虽说命运的轨迹很难改变,但你在过去的所作所为都必然会影响现在——这也是为什么只要你在过去见到过奥丁就会给现在的你留下印记——万事小心,明白?”

路明非躺在冰凉的台子上,心想这已经是这么几天来芬格尔第八遍这样嘱咐他了。

“袖扣带了吗?”

“带了带了,”路明非握了下拳头,那枚袖扣硌得他手掌发痛,“但愿是师兄的。”

“那准备就绪,”芬格尔扭头看了一眼他,“可能有点副作用,比如暂时性失忆或者浑身酸痛什么的,这就要看你自己了。”

路明非比了个OK的手势。

“好了,那大家再——”

他的话像是忽然被掐断,芬格尔先是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路明非,然后再悄悄瞥了一眼刚按了启动按钮的诺诺。

“两个大男人怎么磨叽起没完?”诺诺摆了摆手,“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有人来了。”

 

路明非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目前看来一切顺利。虽然有一些副作用,但他在看到楚子航的瞬间也已经回想起了所有。至于楚子航……他也不确定那块骨头的主人。所以就他刚刚茫然的表情也判断不出到底是因为暂时性失忆还是根本那人就没能回来。

 

03

 

“路明非!讲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还在发呆?”

路明非还没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的桌面狠狠抖动了一下,一打卷子夹带着飞扬的粉笔灰重重拍在他的面前。

 

“你说说,你这张卷子打了几分啊?”他一抬头,果不其然是数学老师,正怒气冲冲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站在他的身侧,“还看我?都会做了?”

路明非茫然地点了下头,瞬间引来周围一片哄堂大笑,他瞟了一眼过去,赵孟华笑得最欢,边笑还边拍着桌子,看起来十足的幸灾乐祸。

“行,行!”老师把粉笔往路明非手里一塞,“会做就去黑板上把这道解题过程写一下!”

 

他拿着粉笔站起来,慢腾腾地朝前走着,目光落到黑板上。他还真的会做这道题,毕竟在卡塞尔就算是要跟爬行动物打交道,这些基础知识也是要学的。

路明非转头看了一眼,老师正叉着腰站在他座位旁,目光里还带着点得意洋洋,仿佛有十成把握肯定眼前这学生是不会解的。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举起了拿着粉笔的那只手,又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来:“抱歉,老师,”他在心里悄悄叹气,又接着说道,“我不太会解。”

做出来一道题也不会让他收获什么,旁人看待他如同看一个衰仔的眼光也并不会因为一道题而改变——更何况现如今的他并不在乎,反倒是他要算出来,必然会拂了老师的面子,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索性接着维持过去的形象,他做习惯了,也心安理得得心应手,还能少去不少麻烦。

“不会做就出去站着!”老师嘴角一扬又迅速压了下去,她边说着边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路明非把粉笔轻轻放到讲台上,点了点头,便拉开门站了出去。教室里寂静无声,不知何时大家已经停了笑声。数学老师也愣了一下,路明非的态度行为都很顺从,但她却感受到了一种悄无声息的反抗。“下课再进来!”她又高声补了一句。

 

路明非百无聊赖地靠墙站着,习惯性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外面果然清净多了,他们学校的走廊是敞开式的,从前面的围墙向下探头就能看见那个标志性的喷水池。只不过天气冷了,喷水池就关上了。

按理来说现在是上课,走廊上应该安安静静没什么人,但却有两个女生小声交谈的声音传来。路明非竖起耳朵去听,猜想应该是出来上厕所的人吧。

“哎哎!今天午休我们去音乐教室吧,”先说话的人声音有点沙哑,“听说学长中午借了那里要去练琴呢!”

后说话的声音很清脆,也刻意压低了声音:“练什么琴啊最近?”

“不是要新年晚会了嘛!楚学长肯定有节目的吧!”

 

路明非听到这里“嗖”得抬起了头,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打算等人走过来时多问几句,可从拐角处出来的两人却相伴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他只得张了张嘴又合上,假模假样地清了一声嗓子。

 

他待了没多久就下课了,教室里的人呼呼啦啦地出来,路明非也垂着脑袋往后门走,打算直接从那里回到座位上去。班里声音嘈杂,几人几人聚成一小圈不知都在讨论着什么,陈雯雯则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书,时不时还会抬头去看一眼正在讲台上高谈阔论的赵孟华。

原来那时候就……

什么都是有苗头的,路明非想着,是以前自己不会看罢了。

 

时间很快过去,午休铃声刚刚打响,路明非便站起来,他想要尽快去食堂吃一口饭,然后赶去音乐教室看看楚子航。就像芬格尔说的,想要能坐上楚子航的车,总要先拉近点关系。

他刚走了没两步,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竟是陈雯雯。

“今天吃完饭去礼堂一下可以吗?新年晚会文学社要出一个诗朗诵的。”

路明非记得自己并没有参加过什么诗朗诵的节目,也想不起自己当时怎样回答的,但肯定最后都是屁颠屁颠跑去打杂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吗?”他问。其实他不说心里也知道,这排练并不是缺自己不可,因为自己甚至都不用上台,他只想等到陈雯雯回答后顺水推舟地说一句“那我就不去啦”。

陈雯雯愣了一下,她以为路明非肯定会一口答应。“那个,”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能需要你帮忙看一下队形,或者和大家串串词什么的。你应该没什么事要去做?没事的话就跟着大家一起去看看嘛。”她冲着路明非轻轻笑了一下。

路明非也跟着笑了一下:“我中午有点事,就不去了,你们先忙。”他说完也没等陈雯雯回应,点了点头就侧着身子走了过去。

“哎!路明非你中午去的时候帮忙给大家带点水呗!我出钱!”还没走出门,他听见赵孟华在他后面喊道。

他转身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张口,就看见陈雯雯小跑过去拉赵孟华的手臂,估计是和他解释去了。路明非耸了耸肩,确认过饭卡在兜里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04

 

他午饭吃得很快,把餐盘送到回收窗口后就慢悠悠地朝着音乐教室走,希望那两个女生听说的是真的,不过如果消息传出去应该会有很多人跑来看楚子航练琴吧。他想到这里搔了搔头,楚子航的人气果然一直都稳居高位,如今还有不断攀升的趋势。等他到了门口,就发现在前门的小窗户那里聚集了几个女生,正在叽叽喳喳地不知讨论什么。

路明非也往里看了一眼,屋里空空如也,只有后面的台子上似乎有人坐在那里,音乐教室十分隔音,路明非站在外面什么也听不到。

“怎么?”路明非问那几个女生,“他锁了门?”

“是啊,”一个女生重重叹了口气,“还什么都看不到。”说到这里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路明非,怕是在心想情敌太多现在都有男粉丝了。

路明非直起身走到窗户那里,他轻微推了一下,发现没被锁上,紧接着他就加大了点力气,把整扇窗户都拉了开。靠走廊这边的窗户很大,他目测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卡在半路上。于是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单手撑在窗台上,迅速起跳,干脆利落地侧身翻了进去,落地前他还听到了那几个女生的惊呼。估计是没见过这种拼命的脑残粉吧。

落地后他回身关了窗户,又顺手扣下锁扣将窗户锁好。屋里的人听见声音也抬起头来,放下了手中的琴。

“路……明非?”楚子航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

“还记得我啊,”路明非傻笑了一声,“道路的路,明天的明,非常的非,”他看了看楚子航又补充道,“我认识你。”

楚子航尴尬地闭上嘴,收回了自己下意识想说出的自我介绍。

 

“早上谢谢了。”路明非说着,目光落到楚子航的眼睛上。他仍是漆黑的眸子,眼仁似乎比别人大一点,里头映着自己小小的身影,睫毛也还算长和浓密,分开来看这双眼睛应该是相当柔和的,可偏偏整体来看楚子航就会给人一种很冷漠的印象。

“不必。”好了,连声音都是冷的。

 

可他印象里的楚子航不是冷的。哪怕那时候他拥有的是黄金瞳,灿亮如灯一般象征着绝对的力量,让很多人不敢正视甘于臣服,他也觉得那双眼是温暖的、他这个人是有温度的。不过以前诺诺还笑话过说大概只有他才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楚子航这个杀胚。

 

“你在练新年晚会的节目?”路明非绕开楚子航走向那把大提琴。就算是他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这东西价值不菲,木头纹理正直疏密均匀,没有疤节或者修补,琴弓的弓毛粗细均匀,他看着都忍不住想伸手碰一碰。

楚子航点头。那种熟悉感又扑面而来,路明非语气如此熟稔听起来像是认识了多年,是他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一样。可他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并没有这样的一个友人。

“什么歌?”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划过琴弦。

“《EILEEN》。”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记得楚子航最后演奏的并不是这首。“决定了?”

“没有,”楚子航说,他不习惯和别人商讨问题,却下意识习惯性地同这个人解释起来,“这首有一个钢琴和大提琴合奏的版本,学生会那边希望再找一个人弹钢琴,但我想要独奏。”

如果是别人说“想要独奏”这种话,路明非肯定会觉得是在装逼,可楚子航说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今天吃过了”一样语气平常,眉毛都没动一下。

路明非心下了然:“有人选了吗?”

楚子航勉强地回忆着说:“好像叫柳……什么,初中部的。”

“柳淼淼?”路明非张大嘴巴震惊了一瞬,“那我估计晚会结束你们俩的绯闻就能传遍大街小巷了。”

楚子航默不作声,但显然内心十分赞同。

“换一首呢?”

“一时间还没想好。”楚子航老老实实地答着。他也觉得自己奇怪,竟这般耐心地一问一答,也不觉得厌烦抵触或想要快速结束掉这种换做别人都会令他感到不舒服的对话。

路明非转过头来,打了个响指:“《辛德勒的名单》,如何?”他话音落下,楚子航却迟迟没接口,估计是在心里琢磨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逼格……其实他自己也想不到,他听过的大提琴曲目也只有这一首,还是他开了外挂才知道的。

楚子航走到椅子前坐下,手指抚上琴弦,路明非见状便退了两步,想完整地把眼前这个人印在视线中。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楚子航拉琴。

……可对方迟迟没动手。

“你不会是……没听过?”路明非小心翼翼。

楚子航说:“一时间忘了开头是什么。”

路明非心想这我他妈也哼不出来啊,就想去翻兜拿手机,却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是根本就没有的。

他还在心里琢磨该怎么办,琴声就忽然在耳畔响起,连贯又低沉的曲调从楚子航的指尖下流转出,路明非怔楞地去看,正午明亮得阳光、空气中细小的灰尘,面前低眉专注演奏的男孩……他摸了下鼻子,这一切要是对着个小姑娘可太有杀伤力了。

 

路明非索性搬了把椅子坐下,反正楚子航跟他不见外,那他也不用客气。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也开始四处游离,果然过去的行为会对未来造成影响……他竟想不到原来是自己的那一句话让楚子航决定最后演奏这一首乐曲。

 

他睡着了。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一样,从勉强耷拉着眼皮子到最后干脆合上。阳光也是太好,晒得他懒洋洋的,一丁点也不想挪动。

 

楚子航的指尖稳稳按在弦上,右手由急到缓拉弓,为整首曲子留下最后一个尾音。低沉琴声渐渐褪去后,他便察觉出这房间里安静得过分。刚才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男孩不知何时已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他脚步放轻走了过去,眼前的人睫毛微微搧动,嘴巴半张着,看起来睡得酣甜安稳。楚子航一开始只看见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等短短一曲结束,这人却已经睡去,他此时此刻站在他跟前这样看着,忽然觉得路明非不讲话时竟看起来有些……孤独。

孤独得竟和他……如此相似,让他下意识得想要去关心关心这人在想什么,碰到了什么困难他可以去帮忙解决,甚至,他此刻想要弯身给路明非一个拥抱。

想到这里,楚子航忽然觉得脑袋一痛,仿佛有什么潜伏在此的东西正在慢慢苏醒,逐渐发芽。

 

 

路明非感觉自己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刚刚醒来的时候他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想要翻身睡个回笼觉,却有一瞬间半边身子落空,紧接着便被一只手臂稳稳接住。

“师兄……?”他下意识喃喃道。

手臂的主人身形一顿,继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人扶起。路明非揉揉眼睛,逐渐清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在过去了,他刚应该正看着楚子航拉琴,不知怎么竟这样睡去。

“呃,”路明非站了起来,曲着一只脚——他睡麻了,一瞬间的酥麻感让他刚一碰地就如触电般弹起,“谢谢啊,”想了想补充说,“我是说学长。”

楚子航没有说话,只这样平视着他,手臂垂在身侧。路明非一开始还琢磨是不是因为自己听人家演奏睡过去实在太不给面子让楚子航生气了,可他的目光落到楚子航眼睛上时,那种久违的感觉瞬间便朝他涌来。仍旧是乌黑的眸子,可眼神却大不相同。

 

“好久不见。”楚子航说道。

接着他张开手臂,给了路明非一个结实的拥抱。

 

05

 

如果心声可以转换成BGM,路明非现在就想给自己来一首好运来。楚子航的意识既然能回来,一是说明骨头是真的,二是意味着在未来世界的尼伯龙根里的他还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果吗?没有了。还有什么比他能和熟知他的楚子航见面更好的事吗?没有了。

路明非美滋滋地走在路上,兜里揣着一部手机——楚子航给的——说是为了方便联系,双方都还有很多事情和细节需要交流。现在给手机的大款走在他旁边,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先送他回教室。路明非心里琢磨可能因为楚子航太久没跟人讲话和人接触了,现在能回来才要抓紧每分每秒。

 

不过等路明非站在教室门口,就知道楚子航跟回来的目的了,班主任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堵路明非,他因为睡了太久又和楚子航聊了一会儿天,所以直接错过了第一节课。

“胆子大了啊?敢逃课了?”人还没走近,声音就刺破空气传来。

“呃,老师我,”路明非还是见到老师就紧张,结结巴巴地说,“我可以、可以解释。”说着,他就回头看了一眼楚子航,对于这个外援他一百万个放心,毕竟后者的演技他还是见识过的。

班主任眉头一竖,双眼一瞪:“怎么解释?”

楚子航从身后站了出来,正正经经一板一眼地说:“路明非帮学生会整理资料了,因为校方要得着急,我就直接把他留下帮我了。抱歉给老师您添麻烦了。”

“啊,那个……也没什么麻烦。”班主任没想到楚子航竟会帮他说话开脱,一时间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教训什么的显然在此是不太合适的,她便朝着路明非挥了挥手,示意人可以进屋了。

路明非回头迅速咧了下嘴,眉眼间都是笑意,楚子航还扮演着认真负责的学生会会长的形象,最多也只能严肃地点了点头。有外挂的感觉就是很爽啊,路明非想。

等等,外挂?

他忽然感觉脑海里一件一直被忽略的事情在此刻浮现,可他恍惚了一瞬间没能抓住这一片刻闪现的思路。

 

他进屋时看见了不少想看他笑话而满脸幸灾乐祸的人,大概是没听到门外都讲了些什么。他垂着头,微微弯着后背,慢吞吞地走到了座位上。路明非刚要落座,却听到一声惊呼,是前桌的女孩正睁大眼睛看着后窗。

路明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楚子航弯着腰站在那里,然后他看着窗外那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接着非常非常浅地弯了一下嘴角。

这大概是楚子航回来后见他的第一个笑容。

谁说不能用温柔来形容楚子航的?路明非心里翻了个白眼,在一片女生的抽气声中稳稳落座。

但他这种表面平静只过了不到半分钟,等大家的视线都转了回去,路明非缓缓弯下腰来,把头搭在桌沿上,他的右手在身下悄悄捏住了胸口前的衣服,紧紧攥着。那种酸痛又庆幸的感情几乎将他淹没。

 

“路明非?”听见有人叫他,路明非直起身来,茫然地回过头去,发现柳淼淼居然难得一见地主动来找他说话。

“怎么了?”

“你和……楚学长很熟?”她的语气有点小心翼翼。路明非边点着头边心想,她坐在前几排,可能已经偷偷听见了那番对话。

柳淼淼的语气一下急了起来:“那你知不知道他晚会决定了什么曲目啊?”

路明非在心里叹了口气:“《辛德勒的名单》。”

果不其然,眼前女孩失望的神色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若是以前的路明非肯定感觉不到,但现如今经历了几番事后他也能勉强做一些察言观色了。

“对不起啊。”他低声说。

柳淼淼撩了下头发,失望仿佛只是一瞬间,她又变成了那个无法无天骄傲的小姑娘:“切,你有什么可说对不起的?又不是你让他选的。”

“……”还真的是我。

 

不过路明非没说话,柳淼淼问到想问的也就走了。他看了两眼女孩离开的背影,转而低下头来翻出一支圆珠笔,在脑门上敲了两下,打算做一点今天的作业。还没看完一个题目,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偷偷摸摸翻出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今晚可以来我家住么?”

 

“师兄?”咬了咬笔头,路明非慢吞吞敲下两个字。

“是我。”

 

路明非心里腹诽这人连发短信都如此得简言意骇……他叹了口气,在心里摇了摇头,然后也学着对方的语气装模作样地回了一条。

“可以,放学后我去找你。”

 

06

 

最后还是楚子航来班级找的自己。

他刚在后门一探头,路明非便也没管自己有没有把作业都装走,就提着书包往外跑。柳淼淼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但没有走过来也没说什么。

楚子航和他并排走在一起:“你和家里人说了?”

“啊,”路明非点头,“我们怎么回去?”

“今天有人来接我们。”楚子航说道。他翻开过手机,今早收到了“爸爸”的短信,说晚上会有司机来接自己,而话说出口的时候,却就自动转换成“我们”了。

果不其然,刚出了学校大门,就有一辆拉风气派的车停在路边,穿着西装的青年男人正等在那里准备给自家少爷开门。走近一看却是两人,他给后座开门的手已经伸出,却被楚子航抬起的手所阻隔。后者拉开门后,自然地让了一步,后面跟着的男孩便大喇喇地坐了进去,楚子航接着也跟着进去。

“谢谢,”他朝司机点了下头,“我今天带同学回去玩。”

路明非吐槽心说楚子航这一脸面无表情配着“带同学回去玩”这种话真的违和,也不怪司机露出一副你不会是绑架他了的表情吧。

所以他只好干笑了两声,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装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路明非这是第一次去同学家里,一路上他竟然觉得有点焦虑,手心也出了点汗。从小到大他没什么机会去别人家玩,很多有关礼节方面的事情他都茫然。进门该怎么称呼人,吃饭的时候要不要客气,甚至要不要带礼物这种事他都有在认真焦虑地思考了。

“你不用紧张,”楚子航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终于在寂静无比的车上说出了第一句话,“家里只有我妈妈和佟姨在。”

路明非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妈妈……”他咽了口唾沫,“苏小妍?”

楚子航转过头来看他:“你找到了她?在……”他话没说完,看了一眼驾驶座的男人。

“是啊,”路明非领悟得很快,“她还记得你。或者说,她舍不得忘记你,”他看着楚子航难得露出动容的表情,便补充说,“有很多事,我得讲个一千零一夜。”

“嗯,”楚子航点头,“不然多住几天也可以。”

路明非搔了搔头,心里其实也想着最好可以多待几天。富山雅史说过,人的记忆就像是一块不靠谱的芯片,在最近这些日子里,他必须强迫自己每天回忆楚子航才能让自己不被现如今那个世界所带跑,而这非常辛苦,所以他毫不介意可以多存进去一点新鲜的记忆。

“对了,”楚子航又问,眼神认真得像是在钻研一本难读的学术论作,“佟姨问说,你喜欢吃什么菜?”

 

楚子航家并不远,很快便到了。车停在了正门口,等二人下了车,司机才开着去泊车。路明非站在那里看着光看外观就十分豪华的别墅,心里暗骂了一句有钱人真是令人嫉妒。

给他们开门的是佟姨。楚子航的目光落在她的围裙上,其实他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佟姨了,当时她说家里有事想要告假,匆匆一别后便再没相遇过,现在想起竟也有好几年了。他这厢还在回忆,那边佟姨就已经热切地拉着路明非的手往里走了。

“哎呀,”佟姨摆好拖鞋,“我们子航第一次带同学回来呢,肯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路明非傻兮兮地笑:“是啊,巨好。”

 

两人换了鞋往屋里走,苏小妍正坐在沙发上捧着薯片看日剧,见门开了匆匆忙忙站起来理了理衣服。

“哎呀,你们回来的好早,”她热情地朝着束手束脚的路明非走过来,“子航,你同学怎么称呼呀?”

“他叫路明非。道路的路,明天的明,非常的非。”楚子航一字不动地盗用。

苏小妍轻轻拍拍手,打扫掉上面沾着的薯片碎,然后摸了摸路明非的头,在后者受宠若惊又呆若木鸡的时候,歪头笑了一下:“真好啊,我们子航也有好朋友可以带回来了。”

直到坐到饭桌上吃饭的时候,路明非还都没回过神来,坐上座位前他在楚子航耳边低声问道:“你妈是不是觉得你是自闭儿童?”

楚子航不置可否。

 

今晚“爸爸”有应酬,所以家里就四个人一起吃了晚餐。席间果然都是路明非刚在车上提到的菜肴——在楚子航的注视下他硬是说出了几个。苏小妍一直用公筷给路明非夹肉吃,他面前的碗里堆满了菜,都摞成了一座小山。楚子航忽视掉路明非看过来的求救的眼神,心想大概不光路明非因为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而紧张,自家母亲也在第一次因为招待别人而手足无措。

饭后,路明非边揉着肚子边进了楚子航的房间。客房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他先在楚子航的房间呆一会儿,等要睡觉了再过去就行。

楚子航给他把学习椅拉了出来,自己则坐在床沿上。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路明非先开始讲在他消失后都发生了什么。这大概也是他为数不多对一件事如此关心和好奇的时候。

 

路明非在脑海里理了理思路,接着他便从狮心会会长约他见面时开始道来。不得不说,路明非不是一个好的叙述者,这期间掺杂着太多无意义的修饰和感叹,比方说那个冒牌货多么的油腻、诺诺现如今住的地方如何令人惊叹……他省略了很多困难,只挑了一些重点去讲,却时常词不达意,逻辑混乱,只能勉强根据时间线拼凑。可听者却始终有着十足的耐心,板板正正坐在那里认真地聆听。

等路明非都一一讲完,他瞟了一眼表,时间都快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这期间楚子航几次想开口提问,都被他用手势阻止,一旦被打岔他怕自己的思路就接不下去了。桌上摆了一杯水,路明非拿起来示意了一下,杯子的主人先是点了点头,又犹豫地开口:“今早倒的。”

“这算啥。”路明非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喝了一整杯他才觉得自己喉咙的干渴有所缓解。“佟姨给我倒的水忘带进来了。”他后知后觉补充道。

 

楚子航坐在床边心情焦虑,路明非讲的时候东一块西一块,有好多他没能理解想要询问的,却一直被憋着不让讲,他头一次迫切地想要说话。

“你可以问了。”路明非视死如归般大手一挥。

楚子航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目光落到路明非身上时头脑却忽然空白,那些他在脑海里列出的一条条问题一下子却都想不起来,倒是有一件事不断在心里头发芽滋长。

“你呢,”他问,“你还好么?”

 




09

 

路明非捧着球跟楚子航一起走到了篮球场里。球场不大,应该只是社区内作为娱乐活动的场地。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校服,又看了一眼楚子航那一套标准的篮球服,内心觉得还没开始就输了一半。

“你不冷吗?”他诚心诚意地问。

“还好。”后者冷着脸点头。

路明非没办法,拍了两下球,现在他虽然有着训练过的意识,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身体,这副身体缺乏锻炼,肌肉量也少得可怜。长久战肯定不是好法子。“一球定胜负怎么样?”路明非说,“你拿球,能投进就算赢。”

“就这样?”楚子航问。

路明非搔了搔头:“就这样吧。没进就听我的了。”他说完后就拿起了球,手腕用了点力把球推送出去,楚子航稳稳接住。

要凉。路明非表面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狂骂自己以前太懒,刚才扔了下球都觉得手腕用不上力气,还差点扭了一下。

“开始?”楚子航运了两下球,问他。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顺着记忆里的姿势双脚打开,然后朝前微微俯下身。“来吧。”

 

如果拍电影或是动漫,现在这种环境下就该刮起点风来衬托紧张的氛围,可四周静悄悄的,连个经过的路人都没有。

路明非刚刚呼出一口气,楚子航忽然动了!他提速极快,瞬间从静止变成朝他快速奔跑,球灵巧地从地上弹过换到了另一只手,仿佛只有一刹那的光景,楚子航就已经近在眼前。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心跳也跟着攀升,在那一刻他几乎能看清楚子航的睫毛和眨眼的动作。

紧接着,楚子航迅速变向,朝着路明非的右侧冲去!路明非下意识地侧身,却马上意识到了这是假动作。他还记得自己被提着耳朵教训在拦人之前要仔细辨清对方到底想做什么,篮球和战斗都是如此。楚子航的右脚虽然微微抬起,但重心仍旧在其上,应该骗到路明非后就会迅速转身反向上篮。

路明非身体动作已经做出,电光石火间他迅速决定继续做下去,也搞一个假动作来骗他。但路明非很拼,没有给自己留重心和退路,几乎全身心地转过去,看起来就要从这一侧去拦住楚子航!

“如果想要让对方相信,就要露出所有破绽,要看起来毫无退路,才有可能出奇制胜,”昂热跟他说过,“因为你的能力不够,这是你最好的方法。”

“那我露出破绽毫无退路,接着我不就玩完了吗?”

“所以说……”

 

路明非迅速伸手,似乎想要去够球,楚子航被他这种大开大合的动作所骗到,他的重心已经不断向中间挪动,下一秒就要换到左脚然后突围。此时他的左侧空空如也,路明非根本来不及去拦!但紧接着,他就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换到了楚子航的右脚旁,迅速覆盖了他的视线和行动方向。

“所以说,要靠出奇制胜啊。”

他伸手去打球,并不是为了将其夺下,而是为了接力快速转身,做到迅速拦截。楚子航讶异的神色从路明非的视线中擦过,他在心里贼笑了一下,接着快速抬手,指尖离球只有毫里之长!

 

但他没有碰到。

 

因为等他也转过身来后,不再是策略上的比拼,而是身体的角逐。楚子航确实猜错了路明非的目的,但他的身体能力远远超过现如今的路明非,他硬是靠着对肌肉的控制和身体的灵活性从路明非手边绕过,紧接着,他的双腿迅速发力,想在突破后快速助跑上篮。

他跑至篮下,双腿微微弯曲,双手抬起,手臂蓄力,瞄准,紧接着他快速起跳,指尖用力,眼看就要将球抛出!

 

……球却脱手了。

 

路明非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侧。

 

“你犯规了。”楚子航说。

路明非满不在乎地揉了揉肩膀:“你没投进,又没说我不能犯规。”

 

他拼尽了全力才快速追上他,但他起跳晚了,他的身体素质也不允许他能跳多高,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打了楚子航的手——刚好在他发力抛球的瞬间。

 

路明非已经做好了跟楚子航软磨硬泡死皮赖脸了,后者却认同般地点了点头。

“你说了算。”他说。

 

路明非美滋滋地和楚子航前后脚回了屋里,佟姨已经买了东西回来,正在收拾房间。

“哎,子航,你们回来了呀?”她倒了两杯水出来,“刚才你父亲来电话了,说今天晚上一起去聚餐。”

路明非受宠若惊地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在比完那一次之后他和楚子航又随意地打了一会儿球,只不过这下他一直在被碾压。跑跑跳跳一个多小时,出了不少汗,现在也累得够呛。

“我知道了,”楚子航点头,目光转向路明非,“你先去冲澡,等下我拿干净衣服给你。”

路明非点了点头,向佟姨打了个招呼后就慢腾腾地走向了浴室。

 

等他洗漱出来,果然在浴屏外的一个小方凳上发现了一叠放好的干净衣服,除了内裤是一次性的,其余的都是楚子航自己的衣服。

路明非赤裸着站在还布满水雾的洗手间里,看着眼前镜子中自己模糊的轮廓。其实这几年他的外貌变化不大,只是因为锻炼增加而身形越发简练而已,可他左看右看,却觉得镜中的人似乎有些陌生,不知是因为眼神还是神态,他总觉得现在自己的这副样子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过去的一页明明刚刚翻篇,却仿佛已经离他很远。

 

“你好了么?”

外头传来了楚子航的声音,他转过头去,然后看见洗手间的门把手被按下。

 

 

10

 

总而言之,这还算是一个不错的晚上。夜幕降临后路明非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到。

 

和楚爸爸一起吃的那顿饭也蛮顺利。虽然路明非的本意是不去参加这种家庭聚会,想要干脆在事情都谈妥后直接回到婶婶家去,可没想到电话打过去却是路鸣泽接的,说他们晚上已经约好了餐馆去吃,听起来字里行间的意思是不带着自己的。一边是极力邀请,一边是含糊推脱,在一旁听着电话的楚子航直截了当地就帮他做了决定。

 

路明非是第一次见到楚子航的继父,其实这个人给他的感觉还不错。无论是在餐厅吃饭还是后来去看电影,全程都没有接过电话或者去回复什么消息,任凭屏幕上不间断地闪着有电话进入的提示,他都一边微笑着和大家闲谈一边挂掉。对自己也很照顾,点餐前问了喜好,碰杯时嘱咐二人要互相照顾,电影开场前还单独买了一大桶爆米花给自己——他们三个平常都不吃——所以一整场电影路明非的嘴都没闲下来,爆米花一点点变少,其中居然还有楚子航的一部分功劳。

 

再说到师兄,也对自己很照顾了。席间还给自己夹了两次菜,搞得路明非被过度关注得有点手足无措。两次夹的都是餐桌上唯一的辣菜——路明非嗜辣,那道菜却放的有点远。路明非躺在被窝里想楚子航实在有点过分,两次夹菜几乎拨了半个盘子的给他。

至于看电影的时候,楚爸楚妈在前面几排,头碰头紧密地挨着坐。自己和楚子航则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的正中间,后者一直端端正正后背笔挺地坐着,和懒散地瘫坐在位子上的路明非形成鲜明对比。电影很长,路明非几次回过头去看身边的人,光影在他的脸上不断闪过,照得他的双眼明明暗暗。路明非那时正单手撑着下巴扭头琢磨着楚子航这几年的变化,被看的人却面不改色地伸出手来抓了一把爆米花。

 

倦意又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路明非闭上了双眼,他有一种预感,今天他大概又会回到昨夜的场景里去,只是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梦到楚子航。

 

他似乎身处在一个非常温暖的环境里,路明非转了转眼珠,他能感觉到阳光洒落在眼皮上,而且晒得嘴唇有点发干。他舔了舔嘴,接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结果他还没看上四周一眼,就又被一只手捂住了双眼。手掌干燥温热,指腹还有茧子。

“师兄?”他眨了眨眼睛问道。

楚子航的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便放下。路明非这才得以看看自己身在何处——居然在一辆车上,他一直觉得很平稳,所以完全没想到自己正在高速公路上。身边的景象快速倒退着,侧头去看外面,绿色几乎覆盖了他整个视线。

“这是要去哪啊?”

楚子航的车速都提到二百迈了,居然还转过头来看他回道:“睡多了?诺诺叫我们去聚个餐。”

“哦,”路明非兴致不高,就他的经验这个梦应该非常短暂,大概是见不到诺诺了,“开慢点,这条路上也许会有什么鹿跑出来的。”

“对了,”楚子航边说话边点了点刹车,速度降到了一百七十迈了,“你之前说想养条狗,想养什么样的?”

 

路明非愣了一下,这进展太快了吧,都已经到了能共同养一条狗的地步了?

“都可以吧……”他含含糊糊,“养条大的?”

“你说了算,”楚子航从高速路开了下去,拐到了一条林间小道上,“改天和你一起去选,恺撒给了几个宠物店的地址。”

“老大还关心这种小事?”路明非目瞪口呆。

楚子航难得笑了一下:“什么叫这种小事?”他的车速慢了下来,然后缓缓靠边停了下来,他的手指敲着方向盘,目光则注视着前方,“现在我们的生活都是这种小事。”

 

现在大约在夏季,林间虫蝉齐鸣,蛙声四起,光影斑驳散落在地,釉质的树叶在风中微微摇晃。这里如此寂静,仿佛全世界只留下这辆小车,还有车里面面相觑的二人。可这种安静没维持多久,路明非忽然冒出的笑声打破了这氛围。他笑得直不起腰来,双手捂住了脸,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的肩膀才慢慢停止颤抖。

 

“我喜欢这种生活。”他说。

“我希望我的以后就是这样的生活。”

 

楚子航理所当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发疯大笑,但也没有追问。

“你不下车?”

“我下车干嘛?”路明非莫名其妙,“我还好奇你怎么忽然停车呢。”

楚子航摇了摇头,似乎有点无奈,紧接着他发动了汽车:“你刚才说想上厕所的,停车又没去。那你只能等到到了诺诺家再解决了。”

 

路明非一用力,尿意涌了上来。

“哎!你停车啊——停车!我要下去!”路明非大叫,“你不停我就尿在车上——”

 

他的头又痛了。

路明非眼前一黑,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想用此来缓解疼痛。不消片刻后,这种痛感倏然消失,他知道,这是说明他马上要从梦里醒来了。

 

睁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祈求自己没有在床上尿尿。

 

11

 

星期日的晚上路明非就回到了婶婶家,没有继续在楚子航家借宿。之后的生活古井无波,日子一天天挨着过去,上学放学两点一线,虽说有些无聊,但这种难得的平静也让路明非格外珍惜,不必一天到晚打打杀杀,或想着如何和爬行动物对战。

 

晚上路明非仍旧会做梦,但已不似之前那种感觉。梦就只是梦,一做起来能梦见很多事情,却不再有楚子航的出现。路明非本该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何,每每晚上入睡前他都会有一些不知缘由的期待,如若醒来后发觉梦里没有遇见他,便还会再生出一种奇怪的遗憾之感。想了很久,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在梦里遇见楚子航多少会更有意思一些,而且感觉梦得很真实。

 

白日里,楚子航时常会在中午来找他一起吃饭。高中部到初中部的距离也不远。下课铃一打,左手边后门的那扇小窗户就会被敲响,也不知这人一天到晚上不上课,总是能提前到教室里来等他。班里同学一开始觉得讶异惊奇,到后来也渐渐习以为常,有羡慕搭话者也有嘲讽不屑之人,路明非也并不在意,倒是陈雯雯同他说话次数变多,有时他和楚子航离开时她也会转过头来看,只是目光里多了点探究,看不出什么其他意味。

 

有天楚子航吃饭时问他:“芬格尔有没有和你说现在我们做的事是会改变未来的?”

“说过啊,”路明非狼吞虎咽,“咋了?”

“你现在不喜欢陈雯雯了。”楚子航直接用了陈述的语气。

“啊,”路明非久违地听见楚子航八卦,“这些你还不清楚吗。”

“但她对你的关注变多了,你当时之所以离开中国去卡塞尔,就是因为表白失败吧?”

路明非叹气:“师兄你知道就行,能不能不要说的这么直接。”

“如果这些改变呢?她如果接受了你的表白,是不是你就不会去卡塞尔了?”

 

说到这里路明非也停下了吃饭,难得认真思考起来:“你这样说来……我也不知道当我们从现在的身体离开后,对于这时的我们会留下什么影响。”

“我想应该是这段日子都不记得了吧。”楚子航说。

“那这样说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路明非笑笑,“她也不是喜欢我,只是好奇而已,再说,十有八九还是好奇你。”

“而且啊……”路明非低头拨弄了一下盘子里的食物,“师兄你还不知道吗,命运的轨迹很难被改变的,”他想起自己一次一次地重置,在梦里与奥丁斗争的日子,“就算将来不是因为表白失败被诺诺带走,我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到卡塞尔的。”

楚子航沉默一瞬,才缓缓开口:“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说,“只是希望将来可以看到你。”

“这你就放心好了,”路明非往后一靠,“生来就是与爬行动物斗争的命,”他停顿了一下,“我们大概在见到奥丁的瞬间就会回去,往后的一切还是得要这时候的你去经历。”

“活下去啊。”他说。

 

 

 

除了这次对话,之后二人的交谈都轻松自在,日子平静如水,就这样慢悠悠地到了新年晚会那一天。

路明非既不是工作人员也不参加表演,陈雯雯也没说再找自己来帮忙安排云云,所以他也就乐得清闲,安安稳稳在观众席上坐着。他管楚子航借了相机,说要拍照帮他留念,后者也就直接爽快地带来给他了。

楚子航的节目偏前,估计是想吸引更多人来看晚会。路明非摆弄了一会儿相机,刚刚摸清简单的操作按钮都在哪里,就听见主持人嗓音甜美,在那边报幕。

“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高一一班的楚子航同学带来提琴独奏,《辛德勒的名单》。”

话音刚落,掌声如雷,路明非特意挑了个中间的好位置,现在他坐在这里还能听见四周有女生的欢呼和尖叫。

路明非举起相机,自动对焦,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后,现场忽然陷入了寂静。欢呼尖叫掌声都慢慢停止消失,路明非愣了一下,先是悄悄放下相机,转而抬头望向舞台。

——原来是因为楚子航。他没有像路明非印象中的那样沉默地上台下台,只留下韵味无穷的一首曲子。此刻他正端坐在椅子上,手指抚上琴弦,右手拉开琴弓,但他没有接着动下去,而是抬起头,直直地朝着路明非望过来。

观众不知他在看向那里,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但路明非却了然,他再一次举起了相机,对焦、留影,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相机后探出半个头来。紧接着,琴声响起,低沉悦耳的音乐在礼堂里蔓延开来,也漫进了路明非的心底。

 

“到时候你可别上台下台那么快,我拍照技术不好你知道的,你拉起来肯定都照成虚影了,”路明非借相机的时候说道,“到时候你坐好后停顿一下,我拍一张就行啊!”

楚子航有点后悔把相机借给他,估计是觉得到时候自己干巴巴一坐会有点蠢,他不甘心地补充说:“你照了也带不走的。”

“我知道啊!”路明非语气理所当然,“给这时候的我一个机会早点认识你呗,早点抱大腿早点稳妥。”

楚子航没法反驳,只得点头。路明非以为当时他是哄骗自己,没想到到了舞台上,楚子航真的心甘情愿坐在那里好一会儿,等他反应过来给自己拍照。

 

路明非微微直起了身,第一次这样认真仔细地去看大提琴的表演。楚子航的功底没得说,最关键人长得也好看,姿态优美又帅气,他目光微垂,落在琴弦琴弓上,仿佛世界里只剩下自己周身灯光打下的这小小一方天地。而路明非的眼中,便也只剩下舞台上光彩夺目的这人,随着他拉弓收弓,按弦抬腕,心跳一起一伏,似乎思绪都不再由自己掌控,已经随着音乐越飞越远,落在楚子航身边。

“我就说嘛……”路明非抽了下鼻子,“这要对小姑娘得多大的杀伤力啊。”

 

一曲终了,楚子航这次没有再干坐在那里等待。他起身,鞠躬,没有理会现场热烈的掌声和惊呼,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舞台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路明非拿着相机,猫着腰溜了出去,打算去后台堵楚子航。只不过他刚绕到后门,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拦下。他抬起头,望向手的主人。陈雯雯正靠着后门站着,她今天穿了条白色百褶的连衣裙,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拿着一个文件夹。

 

“是去找楚师兄么?”陈雯雯轻声说。

“啊,”路明非站定,抬头望向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去给他看看照片。”

“你们关系真好。”陈雯雯笑了一下。

路明非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陈雯雯想说什么。

“可能你也注意到啦,最近我总是在看你,”陈雯雯轻轻拨弄了下自己的头发,“因为我真的很想确认你看我的眼神,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我靠。路明非心里目瞪口呆,面上还要维持镇定自若的表情。就这样直接开始谈心吗?会不会太突然了?

“你以前喜欢我的,对吧?”她说。

路明非不知如何回答,他拿捏不准该不该给这时候的自己留条后路,所以他只好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并不作回答,他想陈雯雯这样聪明的人大概也不需要。

“我还记得你以前看我的眼神的,现在不是啦,所以我才这样感觉,”她说,“可你看楚学长的眼神却很……温柔,你好像也更开朗了。”

他忽然觉得有点厌烦……他不懂为什么陈雯雯要突然拦在这里对他谈心,说这么多有的没的,看起来一副很了解他很关心他的样子,可她以前分明多一眼也不会给自己。

“我一直都蛮开朗的。”路明非一本正经地回答。

“反正这样就很好啦,”她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我不想带给你困扰,所以才想确认一下。”她难得歪头一笑,模样俏皮。

原来她也会觉得是种负担……路明非心想,陈雯雯真的心思太细腻,又很聪明,什么都猜得到,却又什么都不讲。说到底这个女孩只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人,没什么对与错,而且说实话他也确实各个方面都不如赵孟华。

路明非搔了搔头,干巴巴地说:“对啊,这样就很好。”

 

陈雯雯半张着嘴,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忽然有个工作人员走出来叫住了她。“你们诗朗诵快要上台了啊,快去做准备。”

陈雯雯抱歉地笑了一下:“那我就先走了?记得去看啊,排的很漂亮的。”

路明非揉了下鼻子:“我知道的啊,赵孟华设计的嘛,他出手向来都很大场面的。”

 

陈雯雯转身推门离开,路明非则停下来四处张望,他猜自己在这里聊了这么久楚子航大概已经出来了。果不其然,他一转头,楚子航就站在不远处,旁边的墙上靠着那把大提琴。路明非呲牙笑着朝他走去。

“要不要看看照片?”路明非问。

楚子航也默契地不提刚才的事,他凑过头来说:“看看。”

 

路明非打开相册,里面一共就两张,一张是楚子航上台时他随手拍的,果然照花了,上面只有一个残影,照片上的人身形笔挺,目视前方,只留下了一个侧脸,甚至连五官表情都看不太清;另一张则是楚子航特意给他的“摆拍”机会,路明非的照相技术确实不怎么样,也不太会构图,这个角度拍下去还显得楚子航有点矮,身体被大提琴遮了大半,最能看得清的就是一张脸和一双手,他的目光明明是望向镜头,路明非却恍惚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

 

“照得挺好。”楚子航满脸严肃。

“我也这么觉得。”

 

12

 

那个雨天,如期而至。初冬时节寒风瑟瑟①,雨水倾覆而下,夹带着寒风将树枝草坪吹得杂乱不堪。

私家车拥挤地停在校园内,鸣笛一声接着一声,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走了,楚子航站在玻璃窗前,窗外的雨珠在玻璃上冲出一道水痕,滴滴答答地落下,不多时,教室和操场上便空无一人了。其实路明非早就来了,但他没有作声,坐在角落的座位上,也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楚子航拨通了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妈妈精神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他沉默地拨通,又沉默着挂断,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大概这件事在他心中,是永远的一道难以跨越的坎吧。路明非心里想。他口袋里装了一包口香糖,希望在紧张的时候能缓解一下心情……他现在就想拿出来了。

 

“楚子航?一起走吧,雨不会停的。天气预报说是台风,气象局发出预警了!”娇俏的长发女生探头进来说,长发的发梢坠着一枚银质的HelloKitty发卡,秀气的笑脸微微有点泛红,低垂眼帘不敢直视他。②

“你认不认识我……我叫柳淼淼……”女生没有得到回答,声音越来越小,蚊子哼哼似的。她没看到角落里的路明非,自顾自地和他说着话。

楚子航转过头来,看着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女生,他摇了摇头,随口撒了个谎:“我今天做值日,一会儿再走。”他语气淡淡的。

“哦,那我先走啦。”柳淼淼挥了挥手,细声细语地说道。

 

“喂喂,柳淼淼柳淼淼你捎我吧。”路明非的声音很小,没有想让人听见的意思,只是一个人在嘟囔,似乎是想尽心竭力地模仿过去的剧情。

柳淼淼当然没听见,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倒是楚子航转过头来,发现了在角落里缩着的路明非。

“我还记得她那时候说不顺路的,”路明非撇了撇嘴,“真是喜欢的人哪里都顺路啊。”

 

楚子航不置可否:“稍微等一下就好,一会儿……”他停顿了一下,“我爸爸会来接我们。”他说完,走到讲台上,将整桶水泼到黑板上,水哗哗地往下流。

路明非靠在椅背上,看着楚子航认真仔细地用力擦着黑板。窗外的雨那么大,雨幕让能见度变得很低,操场上已经积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洼,雨珠打在上面溅出的水花连成一片。他眯起眼睛,觉得不远处的屋檐上好像坐了一个小男孩,身影模糊,似乎在懒洋洋地晃着腿。

“原来那时……你就在了。”路明非轻声说。

 

“楚子航,”路明非冲着他的背影叫到,“你先别擦了。”

“怎么了?”楚子航停下来,回头看他。

路明非笑了一下,站起身来。他不急不忙地朝前走去,右手手指却因为紧张而蜷缩了起来。他走到教室前面,却没走上讲台,从第一排拉出把椅子又坐了下来。

“站着和你讲话总觉得气势上就输了一半……”路明非搔搔头咧嘴一笑,“坐着还好点。”

楚子航没有说话,只是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他看着面前的男孩,他仍是初中生时的稚嫩面容,因为刚刚笑过,神情还算轻松,可他的眼神却如此专注和认真。

 

“我想问……”他声音不高,外面雨声几乎要将其覆盖。

他吐字清晰,声音平缓:“你是谁?”

 

外面忽然一声暴雷,雨好像更大了,人工草坪早已被掀开,露出下面丑陋的黑色土地来。

 

“或者应该这样问,”路明非望向楚子航的眼睛,“你是什么时候的楚子航?”

 

“原来你发现了。”楚子航把抹布丢在凹槽里。

“你这也太明显了,”路明非说,“根本没有隐藏过。”

“什么时候察觉的?”

“打篮球那天,”路明非老老实实回答,“那天,你应该也是刚刚到来吧。”

 

他是从那天开始觉得楚子航奇怪的。他答应自己跟去的要求太过爽快,跟前一天的态度相比简直是截然不同。路明非是故意犯规,想知道楚子航会不会顺着他的意思而妥协,而事实果然如此。在此之后他就开始仔细观察,楚子航虽说和自己关系好,但也没好到和自己穿一条裤子的地步,客房的衣柜里有崭新的还没摘掉标签的衣裤,应该就是专门给客人准备的,但楚子航没拿;他自己喜欢吃辣的事情没和任何人讲过,他也确定和楚子航吃饭时没表现出过——因为楚子航一口辣不吃,出任务点菜时他还曾经撒谎说自己也不爱吃辣。一桩桩一件件太多,楚子航对他的了解是超乎他的想象的,再联系起他曾经做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他心里有了个隐约的猜想。

 

“你来自未来……”路明非说,“未来的楚子航么?”

外面雨声浩大,衬得屋内如此寂静。楚子航点了点头。

“那,”路明非的语气忽然急了起来,“你同意让我和你去,是不是说明事情后来都顺利解决了?”

“是,也不是,”楚子航说,“但我比你那时身边的楚子航,更相信你。”

 

路明非还有话要问,窗外忽然传来汽车低沉的鸣笛声。纯黑色的迈巴赫停在楼门口,车灯雪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走吧。”楚子航走下讲台,拿着他和路明非的书包走向门口,路明非扭过头去看,他的背影看起来孤决又坚定,像是正要踏上战场。

路明非也站起身来:“我还有个问题。”他边说着边走到楚子航的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背包。然后他半转过身来,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仍旧是漆黑的双眸,但他知道今天过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他们在今天将回到自己原有的时间里去,而所有的痛苦和悲伤终究都还是要由这个时代的自己来承担。

 

“我们……”他舔了舔嘴唇,“是谁先喜欢的谁啊?”

说来奇怪,窗外的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和即将要发生的未知情况和危险都那么重要和严肃,这一切在此刻却忽然从路明非心头渐渐隐去,他忽然执着于眼前的儿女情长和如此一个普通问题的结果。

 

13

 

“哎呀儿子,你刚才说这个同学叫路明非吧?真好真好,一看这孩子就很乖巧听话啊,儿子你就应该这样,多交点朋友嘛,有朋友好办事啊。”

楚子航听见这话时正对着外面发呆,雨不断冲刷着车窗,形成了道道水柱,将外面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天色已经昏暗下去,街上车和行人少得可怜,唯有的几辆都开着大灯,迎面行驶过去都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男人开车其实很稳,车技也很好,灵活地躲掉了几个大的水洼,马上就要驶上横贯城区的高架桥了。

“你别嫌爸爸烦……嫌爸爸话多,我跟你说,你现在可能不懂,长大后就明白有个靠谱的朋友多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肯定和别人不怎么说话,我跟你说,这样可不行……”

外面雨声喧喧扰扰,车内男人也絮絮叨叨。

 

“师兄也很好的,”见楚子航没有打算接话的意思,路明非赶忙回应,“我在学校全靠他罩着的,特别够意思,而且他朋友也很多,大家都很喜欢他。”

路明非心想,这也不算作是撒谎,楚子航想要有朋友还不简单,嘴巴张一张就有大把人过来抱大腿的。

楚天骄似乎还要开口说什么,这时候楚子航终于把头转了回来,他的目光落到男人的后脑勺上,男人似乎很久没有理发了,头发乱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显得整个人都不怎么精神。

“爸爸,”楚子航轻声说,“该去理发了,头发有点长了。”

 

楚天骄愣了一下,好像有点受宠若惊,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嗨,爸爸这不是没空吗,今天晚上就去理啊,你说还是理以前那种板寸还是换个新发型?”

“以前那种板寸……就很好。”楚子航说。

路明非不再插话,此刻他宁愿自己是个隐形人,把这难得的短暂的相处时间都留个这二人。楚父也许不知道,但他们都心里明白,命运的轨迹早就已经定下,无论怎样更改,这辆车终究会这样一直朝着前方行驶……直到驶进地狱!

 

车内音响回响着那首爱尔兰的民歌,男人跟着瞎哼哼。

“说起来,明非,”男人很自来熟,“你和我儿子家还真挺近的啊,一会儿到了地方真能自己走回去么?用不用叔叔送啊,很方便的,一脚油的事。”

路明非连忙摇头,又想到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连忙开口说:“不用不用,我能走回去,实在不行在师兄家里蹭顿饭再走。”

“啊,那也行,”男人也没坚持,话题一转,“儿子啊,这首歌听过没!爱尔兰民歌,他们都说好我才买的!讲父爱的。你英语好,跟我说说这些词都是啥意思呗!”

“第一次听,”楚子航说,“大概就是说,父亲把他的孩子托付出去,即使当时内心不舍,但为了孩子更好的未来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对嘛,这就是父爱啊。”男人的语气得意洋洋。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他又转过头去看外面的雨。

“但父亲没问过孩子愿不愿意。”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回应。

 

楚父还在和楚子航闲聊些有的没的东西,他今天的话格外多,嘱咐的东西也多,大概是发现儿子难得有这么乖且愿意听他说话的时候吧。车子已经开上了高架桥,速度一下子提了起来,纯黑的迈巴赫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飞速行驶着,良好的隔音效果让大雨对车内的氛围没有丝毫的影响。

路明非坐在他旁边发着呆,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被父亲这样亲自叮咛过了,这些年有的只是不间断的书信和偶尔几张零星的照片。车速越来越快,路明非的手下意识抚上了左边的把手,指尖传来冰冷又熟悉的触感让他讶异着转过头去。

 

 

车速已经飙到了一百二十迈,这时,忽然有人在外面敲响了车门。

楚子航浑身一震,他和父亲闲聊的话才说了一半,此时戛然而止。

 

“怎么了儿子?你刚说到英语比赛……”

男人稍微侧了点头,似乎想要看一眼自家儿子。但他却看见了车窗外无数的黑影,居高临下一般围绕在车的旁边,正沉默着凝视着他。他们双眼金黄,目光带着蔑视!

“儿子……还有明非,”男人声音颤抖,“不要动,不要开窗。”

 

楚子航觉得头又如那时一般剧烈疼痛起来,眼前一边黑色,黑色背景上跳动着杂乱的线条。他的双手紧紧捂住了头,耳鸣声始终不断,头内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正在不断滋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他紧紧闭上了双眼,浑身冷汗直冒,血管里的血加速流淌着,他此刻甚至可以感受到它的炽热,仿佛它正在被召唤,正在被唤醒!

 

片刻后,他倏地睁开双眼——双眼金黄明亮,带着不可动摇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男人伸手向车门,拔出一柄修长的日本刀来,漆黑的刀鞘,雕刻金花的刀柄。他平静地拔掉刀鞘,刀刃锋利清澈如水。

男人手臂忽然爆出青筋,他反手握刀,硬生生将刀穿透玻璃,紧接着他陡然提速,用力踩下油门,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断有墨水般的血液喷射在车身上。一切其他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只剩下暴雨打落在车顶的哗哗声响和车窗外杂乱的说话声。迈巴赫的车速已经开到了二百五十迈,车窗外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却有隐约的灯光亮起。

男人松了口气:“应该是到了收费站了……我们出去了。”

 

他正要踩下刹车开始减速,楚子航忽然开口说道:“不要停下,就这个速度,一直开过去!”

楚天骄回头看了他一眼,楚子航的黄金瞳在昏暗的车内如此明亮。

“原来你们都不怕的……”他低声说,“不怕就好!儿子们,一会儿跟我一起下车!”

男人听话地没有减速,笔直朝着所谓的收费站撞去,紧接着,周身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死侍们的喃喃声逐渐消失,他们就这样开入了神堂,撞到了神的面前!

 

14

 

路明非跟在二人身后,拉开车门走了下去,他曾经也在路鸣泽给他的梦中见过奥丁,但震撼远不如现在。马嘶声低沉雄厚,仿佛与雷声融入一体,前方是耀眼的光,白色光芒中站着山一样魁伟的骏马,它披着金属错花的沉重甲胄,白色皮毛上流淌着晶石般的光辉,八条雄壮的马腿就像是轮式起重机用来稳定车身的支架。

而马背上坐着巨大的黑色阴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胄,雨水洒在上面,甲胄蒙着一层微光,他手里提着弯曲的长枪,枪身的弧线像是流星划过天空的轨迹,带着铁面的脸上,唯一的金色瞳孔仿佛巨灯一般照亮了周围。

北欧神话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奥丁。③

 

“你终于来了。”

 

“你在等谁?”男人说,“你在等的人不是我们,我们只是路过。”

“你们撞向了神座,”奥丁声音低沉,“很奇怪……你们,都非常奇怪。”

 

路明非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不知为何在他们所站的周围围绕了许许多多的死侍,但他们仿佛都像是惧怕什么一样,只在周边徘徊却不曾靠近。

 

他的头仿佛炸开似得疼痛起来,原来在楚子航的故事里,多年前奥丁在这里等的人就是他,居然真的就是这样……楚子航因为犹豫没能说出口的一句邀请,让他错过了这辆车,命运却仿佛捉弄般让他在多年后回到过去,还是来到了这里。

 

“明非,”楚天骄说,“能不能去帮我拿个箱子,就在后备箱里,黑色的,上面有银色标记。”

路明非按了下自己的口袋,转身朝着车子走去,他刚一走开,周身那些死侍就如同见到食物般饥渴又按耐不住地朝着楚子航二人的方向聚集过去,无数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们的利爪已经抬起,獠牙露出,他们眼中带着对血液的贪婪。

 

路明非拿到箱子,稍微颠了颠,他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但他此刻无法再做出更多。从他的角度望过去,黑影已经快要将二人湮没。一只死侍正站在楚父的身后,正神不知鬼不觉般地抬手,朝着他的脖颈刺下!

 

“当心!”路明非发出一声吼声,拼尽全力将箱子抛出,另一头的楚子航从人群中一跃而出,落地后迅速起跳,朝着路明非的方向伸出双手,箱子稳稳落入手中!他拿着箱子倒退两步,死侍却没有跟过来,他们被楚天骄刚才被划破露出新鲜血液的伤口所吸引,路明非朝着楚父的方向狂奔而去,手伸进了口袋里,他的口袋鼓鼓囊囊,没人知道那里居然装了一把枪!那是他从车把手下的暗槽里发现的枪,这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楚子航连抬手都觉得困难,他将箱子紧紧握在手中。而另一头,楚天骄的动作却仍是迅速灵活,他手中的村雨不断挥动,浓黑的血液迸发四散,路明非也加入而战斗,他的动作根本就没受到影响!如同昂热言灵的那次,他被楚天骄无意识地放入了自己的领域之中!他不断开枪,瞄准喉咙和躯干,子弹无法让他们致命,却能用强大的冲击力让他们无法动弹!

 

不多时,周身的死侍一个个都瘫软在地,他们的手臂仍在挥动挣扎,却步履难行。

 

言灵结束,路明非气喘吁吁站在雨中,雨水将他的衣服浇透,头发粘在脸上,他想抬起手臂去撩一下挡了眼睛的发丝,却发现根本举不起手来。

“这枪的后坐力还挺大的。”楚天骄说。

路明非干笑了两声:“我不太锻炼。”

“我就说啊,”楚天骄接过楚子航递过来的箱子,朝着奥丁相反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将箱子放下踩在脚下,接着他说,“有个朋友将来可会很有用的,”他看向路明非,“我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但,谢了。”此刻男人表情严肃,已不再是车上那个唠叨的中年男人了。

 

“时间零,很不错的言灵,”奥丁说,“可人类终究是人类,人类太脆弱了!为什么不来继承我许诺给你们的生命!违背神的意愿会是什么下场,你们知道吗?”

路明非正要回答,忽然看见了楚天骄惊恐的眼神,他内心一沉,心跳骤快,他顺着楚天骄视线的方向颤抖地转过头去。奥丁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手,他缓缓打开手臂,做出了拉弓的姿势,他的手里捏着昆古尼尔,那支恐怖的神枪!

曾经的噩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路明非几乎难以动弹,那条命运的线仿佛马上就要出现!他僵硬地转动着剧烈疼痛的头,顺着奥丁的矛指向的方向看去。那一瞬间,他头脑一片空白,楚子航在他身后不远,手无寸铁地站在那里,雨水几乎要将他的身影隐去!

 

“不……不,不!”路明非转头开始狂奔,“路鸣泽!路鸣泽!我知道你在!”

周身的一切忽然静止,雨水也停了下来,一滴一滴滞留在空中。

 

“哥哥,”那个他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发现我啦?”

“多的话我现在没空解释,”路明非一个急刹停在半路,“你能不能救他?能不能?”他后半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不知何时,他的泪水已经混杂着雨水流了下来,此刻的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路鸣泽悠闲地坐在迈巴赫上,晃了晃腿:“救他也可以,只不过需要代价。”

 

路明非抹了把脸,整个人仿佛瞬间松懈下来。

“要我的命么?”

“是啊,”路鸣泽狡黠一笑,“你要知道,无论你在哪个时间里,你的生命都只有一条。”

路明非垂下手臂,扔掉了手里的枪:“我还有四分之一,对么?”

“对的,我尊敬的客户。”

“给你你就可以救他?”路明非朝他确认。

 

路鸣泽忽然沉默下来,没有像往常似的念叨个不停。他从车上跳了下来,接着仿佛一瞬间就走到了路明非身边。后者早就适应了他这种神出鬼没,只是低下头看他。

“哥哥,我能先问问你么?”路鸣泽说,“诺诺那次你都没这么爽快的,这次怎么这么大方啊,照顾我生意么?”

 

路明非望着男孩头顶的发旋:“你怎么磨磨唧唧的……有生意都不做啊。”

“了解客户的意愿也是我们服务的一部分呀。”路鸣泽歪头说。

“哪有什么为什么……”路明非轻声说,“诺诺跟师兄不一样啦,诺诺身边有老大有朋友啥的,师兄身边可就只有一个人了……我不救他,就没人去救他了。”

“而且啊,我的命总要给出去的,有机会救我一个朋友不好吗?”路明非的声音越来越高,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楚子航的胸膛,诺诺当时的场景噩梦一般不断回现,他仿佛已经看到那支矛破风而出将楚子航的心脏刺穿。

 

路鸣泽安抚似的牵起了路明非的手掌:“哥哥别激动啦,你要愿意付账我肯定帮忙的……”他说,“只是我希望哥哥最后能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路明非的声音颤抖着,还夹带着些许压抑着的哭腔,面前这个男孩早已泪流满面,他如同一头被人侵犯了领地的狮子一样,发出低沉的嘶吼,似乎时刻准备着将敌人撕烂——哪怕有再大代价!

路明非松开了路鸣泽的手,紧紧捏住了拳头:“而且啊,如果他死了,可就再没有喜欢我的人了。”

“我……”

 

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此刻却目瞪口呆,说不下去。因为他的视线中,原本应该静止的楚子航忽然迈开了步子,朝着他走来。

路鸣泽的脸上也划过一丝吃惊,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你竟然知道进到他灵视里的方法……看来哥哥很信任你嘛。”

 

15

 

“你怎么做到的?”路明非震惊地看着他走过来。

“你知道为什么跟你同一时间轴的我不愿意让你一同来么?”楚子航站在他面前,“因为那时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你在用付出某些代价的方式换取力量,”他直直看向路明非的眼睛,“而我之所以同意你来,并不是知道事情可以顺利解决,而是后来的我已经知道了如何进入你的灵视,换句话说,我可以来阻止你。”

“等等,”路明非想起他自己的梦,“后来的我还留着最后1/4的命对么?”

 

楚子航难得地笑了一下,他又走向前一步,那些静止在空中的雨珠碰到他的皮肤后都一一绽开然后流下。

“后来的你非常惜命的,”他说,“你死攥住了最后的命。”

 

“因为你真的非常舍不得……那样的生活。”

 

路明非忽然想起自己做过的那几个梦。梦里他和楚子航安安稳稳坐在教室里偷吃东西,为了期末考试而发愁;梦里的他坐在去和诺诺老大聚会的车上,因为养一条狗的事情而犹豫……他的眼前闪过无数张楚子航的脸,从亲密地坐在他身边,到凑过头来和他分享一个丸子,到怕阳光晃到他眼睛而伸出的捂住他眼睛的手,可最后他眼前一切一切明亮充满阳光的情景和回忆,都慢慢褪去颜色,他的眼前开始充斥着血和雨水,景象也变成了在海边、在石洞里那个倒在血泊中昏迷的、被所有人遗忘的楚子航。

 

“可是现在不同…”路明非从楞然中回过神来,他用力眨了下眼,似乎想把眼周的水挤干净,紧接着下一秒,他快速上前一步,右臂不顾疼痛地抬起,紧紧捏住了楚子航的衣领。“你得活着……你得活着!不然你现在说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有时候我就想,为什么所有人都忘记你却只有我还记得……我想过血统怀疑过我自己的身份,但到最后我才明白,”路明非咬着牙发狠地说,“原因其实并不重要,结果已经是这样,只有我一个记得你,我就要负起这样的责任啊!我说什么也要去救你,也不能把你忘记啊!如果我忘记了,你才是真的消失了啊!”

 

“你大概永远也不明白这种意义……从小到大我都没被谁这样信任过,被这样依托过,师兄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你见过不救朋友的么?”

 

楚子航摇头:“我明白……所以我让你一同来了,”他说,“就像你说的一样,命运很难被更改……当年的我没有死在这里,这次也不会,我只是希望你惜命,你的命还要留着去过以后的生活啊,不过你不会遗憾的么?”

路明非颓然松下手来,他低着头说道:“可你知道吗,被奥丁昆古尼尔选中的人,是不会活下来的。”

听见这话,楚子航垂下了眼皮,片刻沉默后,他向左走了两步,回头看了过去,眼中神色难辨情绪。

 

命运的线居然绕过他朝着更远的方向延伸而去,路明非顺着看过去,线的终点在楚天骄的胸口。

“我那时不知道他为何不跟我一起走,明明可能有机会逃离……”楚子航轻声说,“我到今天才看到。”

 

“他……”路明非喃喃道,心里不知被什么样的情绪塞满,仿佛是棉花堵住了胸口,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说过你见到奥丁后就会回去的对吧?”楚子航说,“大概灵视之后你就要离开了,”他的目光转向路鸣泽,“你有办法带他离开这里吧?”

路鸣泽打了个响指:“小意思,不用你替哥哥操心啦,这种事我来就好。”

 

“那你呢?”路明非的语气急了起来,“你不回去么?”

 

“我还想,和他并肩战斗一下。”楚子航望向自己的父亲,那根命运的线明明绕过了他,却仿佛刺穿他一般疼痛。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楚子航曾经被禁锢在这雨天里很久,而如今的他依然会为了不将父亲忘却而拼命找话题说着话,想多看一眼、多留一句,可他不会再把自己关在这个雨天,因为此刻的他已经有了……最想要的生活。

 

“那我也……”路明非说,“我也留下。”

“师兄我跟你说,我现在超牛逼的,奥特曼圣斗士那种,带上我绝对物超所值……本来之前你出任务回来我就想跟你炫耀一波了,结果才发现来的人不是你……”

 

他话没说完,因为他的嘴被楚子航堵住。楚子航柔软的嘴唇紧紧贴着他的,右手也抬起来,用力按着路明非的后脑勺,似乎是怕他逃脱一般。下个瞬间,他的舌头强硬地挤了进来,舔过他的牙齿,最后缠住了他的舌头。路明非第一次感觉到楚子航的呼吸如此之近,仿佛他每一次呼气吸气都在同对方共享空气一般,唾液在他舌根下不断累积,可他根本腾不开空下咽,他的心跳陡然跟着加快,呼吸也变得炙热,他下意识地也探出舌尖——仿佛这动作已经烙在身体记忆里一样——楚子航在他伸出的瞬间又迅速跟上缠住,牵引着他到自己的口腔里去慢慢又细致地舔舐每一寸。

 

他知道未来的自己和楚子航在一起,但相处这么久以来,这是楚子航第一次如此露骨地表达着他的情绪,仿佛有千言万语被这个漫长的吻所代替,想要传到路明非心里。

 

“咳、咳。”路明非被呛了一下,这才从恍惚的情绪中惊醒,头脑的混沌慢慢消散。他几乎无法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全民男神主动献吻?路明非心里琢磨这要让芬格尔知道了肯定又有话题可写了。

 

路明非想说点什么缓解下这个尴尬的气氛——两人面对面傻站着对视,旁边还有一个贼笑着的小魔鬼——可他张了张口,发现此刻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该说。

 

灵视忽然结束,雨水瞬间连成线滚落,雷声滚滚,马的嘶鸣声、马蹄踏地的声音等等都一瞬间传入耳中。天气仍旧阴暗,乌云覆盖天际,唯有奥丁周围散发着光亮,却是代表死神般的绝望之光。

 

“再见。”倒是楚子航先开了口。

 

他松开按住路明非头的手,转而覆上他的双眼——同他梦境里的那次感觉一模一样——路明非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他就仿佛坠入了沉沉深渊之中,黑暗将他吞噬,他的意识渐渐消散,在最后失去知觉前,他脑海里想道:

 

原来是他先喜欢的楚子航的……因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吻。

 

 

尾声

 

“醒醒啊师弟!”路明非在头脑混沌中感觉有人在死命摇着自己,“你可别这时候装睡啊!”

路明非下意识地打掉了自己肩膀上的手,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痛的要命,每个关节肌肉都酸痛无比,疲惫感也迅速涌上。

“睡够了就起来。”这好像是师姐的声音,他努力分辨着,艰难地掀起眼皮,紧接着他就被一股大力扶着坐了起来。

 

“我没事……”路明非声音虚弱,“别他妈摇我了,要摇吐了。”

 

“事情都顺利吧?”芬格尔问他。路明非这才发现他和诺诺都受了伤,废柴师兄的脸上都是划痕,脚也拿一个板子固定了上,诺诺变化更大,头发都短了一大截,现在刚刚齐肩。

路明非借着芬格尔的力站起来:“搞定了,”他说,“但我觉得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两天。”

 

“好说好说,”芬格尔松开扶着他的手,“刚刚这个世界已经过去小半天了,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这边一切怎么样?”

“只有一次小的震动,居然一直没被人发现,”诺诺皱眉,“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

“管他呢,反正是帮我们的就行呗。”芬格尔大大咧咧地跟诺诺并肩朝前走去。

 

路明非跟在后面,也慢腾腾地走着,在快要离开这个偌大空旷的地下室时,他恍惚间忽然听见有男孩的笑声传来,清脆又带着点俏皮。他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片刻后他又抬脚朝着二人的方向快步走去,边走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

嘴角干燥起皮,大概也是没有血色的,他一碰却觉得炙热,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不知是不是由于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END-

 

 

注①:与原著有所出入,原著为秋天。

  ②:来自《龙族Ⅱ·序幕》原文

  ③:来自《龙族Ⅱ·序幕》原文

 

 


后记:


先说说这篇文好啦。我一直喜欢写原著向的东西,要么就是大多以龙族为背景,这次也没能例外。看龙族三的时候脑子里就一堆梗想写……最后还是选了这个,比较平淡无奇,却是我一直想写的。我始终觉得龙族这样的书,讲的就应该是从平静如水到波澜不止,最后又在一切过去后,回归最平静的生活。我私心也觉得这可能是路明非和楚子航他们最想要的生活。于是我就想干脆接着龙三写下去,简略一点,直接让未来的楚大傻告诉路总,现在的一切都会过去,事情总会慢慢解决,未来无限美好,有你想要的生活,请留下那1/4的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感觉文中可能穿越那里会比较牵强,但我已经竭尽所能去编的看起来靠谱一些了。主要目的是想讲一个故事,但也可能叙述的没那么好,人物文笔描写等等可能都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总之现在的我离我想达到的目标还有很远……诸多不足,写的时候磕磕绊绊。只是我在最后收尾的时候,仍然觉得松了口气——似乎也是我努力给了他们一个似乎还蛮不错的未来。


以及,超级开心可以和水娘和鲨仔一起参本!从《HE》到《BE》已经五年多,入坑也很久了,大家居然一直都赖在里面出不去,有点难过江南一直坑到现在,也很开心大家一直都在。作为水平最低的一个,每次参本最开心的就是可以提早吃粮……他们真的绝了,我每次看那两人的东西都会由衷觉得艳羡!思索我什么时候才能那么厉害!简直吹爆他们俩。


最后,希望你们喜欢这篇文,也希望你们喜欢《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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